03

“你怎知我是王爷？”李恃滚圆的眼珠出卖了他的疑惑。

“王爷丰姿潇洒，气宇轩昂，飘飘有出尘之表，小僧虽然眼拙，却也是能猜得出的。”

李恃低下头，看了一眼沾满尘土的马靴，一身便衣一路奔波，被树枝挂的千疮百孔，实在跟气宇轩昂沾不上一点儿边。他抬手摸了摸脸，所幸戴着帽子，连夜赶路，头发也没得空洗，看着眼前着瓦灰僧袍，却一尘不染的怀瑜，自嘲的笑了笑，“不愧是白马寺住持，果然好眼力！”

“王爷夸赞了，王爷能入白马寺如无人之境，畅通无阻直至小僧禅房，武艺超群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
“住持谬赞了。”他武功冠绝武林，少有对手，又喜好兵书，排兵布阵从幼时就出类拔萃，总角之年便请战边疆，乃本朝佳话，妇孺皆知，是以不必再多解释，一句谬赞便全盘应下了。

怀瑜一边与李恃寒暄着，一边递了眼色给同心，让他沏壶茶来。又摆了袖，示意还瞠目结舌堆在禅房门口的沙弥们退下。接着一摆手，引了李恃坐在禅房主座，自己陪着在旁边坐下，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抚平了僧袍下摆，待到两人都端正坐好，才抬眼望向李恃。

“不知王爷此番匆匆前来，所为何事啊？”怀瑜开口。

一套动作行云流水，李恃看得眼都直了。他在边疆塞外习惯了，说的好听是无拘无束，逍遥自在，往通俗了讲，那就是没有规矩，活的忒糙。

“嗯？哦，”李恃回过神来，眼神清明了些，“是这样，本王此番前来，”此番前来干什么？李恃也不知道。他看着怀瑜领着僧众回寺，鬼使神差就跟着过来了，在山寺门口徘徊许久，不得章法，门口的小沙弥说什么也不让他进，说今日开坛宣讲，每逢此时，住持回到寺中都是不见客的，而且，他没有提前递拜帖，言外之意，他那衣衫褴褛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，不配跟住持见面。

李恃转身就走，拐了个弯翻上寺门旁边的房檐，未见什么动作，直奔山后禅房而去。

寺庙格局大体都是一个样子，坐北朝南的院落，山门两旁配护法殿，在往北的天王殿、大雄宝殿供着弥勒和释迦牟尼，众僧皆住在大殿四堂之后，住持作为一寺之长，基本住在山寺中轴线的山后上位。人在边疆时，李恃也曾到访过众多僧人，按着记忆中的格局排列，摸到了门外。

“哦，是这样的，我想...”怀瑜耐心的等着他，李恃却渐渐红了耳朵，“..我想跟住持您商量一下。白马寺天下闻名，本王仰慕已久，可否邀请住持，到府上做客，去开坛度一下王府众人？”说完又觉得有些强人所难，紧忙补充道：“那什么，不讲佛也行，主要就是想邀请住持到府上做客，我们游游园子、吃点斋饭，我虽年少离家，王府筹建时，也快马参与过图纸建设，很是可以一观的。”

“王爷抬举了，小寺庙担不起闻名二字，不足挂齿。”李恃的变化尽数收在怀瑜眼底，他本能的感觉到危险，这么多年周旋与官府之间，权势下也学得了许多既能保命又能推脱的说辞。

“王府景致贫僧略有耳闻，原是王爷亲手绘制，果然才思敏捷，旷世奇才。”转了几颗佛珠，怀瑜继续说，“若府上有善男信女，可亲至我寺，贫僧安排上下，定能照顾好府上各位。”对李恃的邀请，怀瑜有些不明就里，但当下无法多做思索，只得心中暗想：先拒绝，等他走了，让同心去探查一下，再做定夺。

闻得拒绝，李恃听着夸赞时微扬的嘴角立刻就垮了，他自小聪颖，从未在什么事上吃过瘪，一路算是顺风顺水，一贯想要什么有什么。自持天资，大不敬的说，他只是无心，若真想登宝殿九五，甚至觉得也是唾手可得、易如反掌。他年少成名，大家闻得名号都是迫不及待的攀龙附凤，要与他结交，是以对怀瑜不假思索的拒绝觉得莫名奇妙，语气上不免有些带入情绪“怀瑜住持，这大好机会您若是错过了...”

“王爷品茶。”同心来的甚是时候，怀瑜一贯耐心听人讲话，这时也不得不出声阻止，看着脸色说变就变的李恃，心里暗暗想：这般沉不住气，可不像长在皇家的心性。“寺里不比王府，不过这也是寺里僧人自己种的，今年春里时，又是沙弥们亲去采的头茶，每日听经的春茶，您尝尝。”

李恃顺着话敛了怒色，看怀瑜滴水不漏的驳了他的意思，又阻了他的话头，只得转了心思再做打算，他抬头看了一眼谨慎站在怀瑜身后的同心，又盯着怀瑜端着茶杯的手看了半晌，点了点头，抿了一口，“白马寺的茶，果然好茶。”

同心送李恃直至山寺门口，途中两个人一语不发，一路上默默前后走着。

“不必再送，辛苦小师父，李恃就此别过。”只见他双手合十，施施然与同心道别，找到栓在路边的驿马，“驾”，双腿一夹，绝尘而去。李恃心中有了计较，打算徐徐图之，便就不再着急。

驿马载着李恃抵达宫门，递了腰牌手续等着。进宫不比其他，即便守卫点头哈腰的满口称颂着“王爷神勇”、“边塞幸得王爷守护”......想进宫，该等的手续一样要等。

城门将士都崇拜李恃，因着年少出了京城，李恃虽不常与人亲近，但身上没有天潢贵胄的毛病，又有赫赫战功，冲锋陷阵的将士们，服气的也就是这真刀真枪闯出来的名号。

听闻五王爷回京，轮岗的站岗的都跑来看，在角落里窃窃私语：

“这是五爷？”

“你竟不知道？”

“王爷不常回京，我也是头一次见到。”

“果然与旁人不同。”

“哪里不同？”

“你看他身为王爷，天家血脉，竟与平头百姓一样着装，真是平易近人，体恤民情的好王爷啊！”

“他只是长途奔波，没来得及换行头而已。”

......

气定神闲等在一旁的李恃，闻言也忍不住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摆，正好城关还他腰牌手续，他接过来，摸了摸鼻子，问：“进了宫门，可还有换洗衣物的地方？”

泡在浴桶中的李恃止不住胡思乱想，不知皇上为何突然急召他回京述职。镇守边关这几年，与突厥虽一直有摩擦，但从未有过大的战事，这已经算是最好的局面了。那不是战事又是因为什么呢？洛阳中除了经调遣回京的老将士外，与他李恃有关系的寥寥无几，党派之争肯定也是找不上他...

闭上眼深吸一口气，李恃沉了下去。片刻后，随着哗啦破水之声一并消散的，还有李恃猜的各种缘由。

“随他。”

由着仕女穿了干净的衣服，冠好头发，李恃候在偏殿，等候传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