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凡呆滞地看着地面。

地上流动的鲜血，在刻画着某种不明的符咒。

一旁，静静地躺着几具残破的身躯，已然失去了生机。

那熟悉的面容...

父亲...母亲...小妹...

他什么都做不了。

因为……

一只牛首人身，头生四角的怪物，正单手插入他的胸膛，将他举在空中。

幸福的泡沫被戳破之时，总是弥漫着鲜血的味道。

……

又是这个梦。

云凡醒了。

睁开双眼，看到的是木制的房梁。

他熟练地起床、穿衣，来到正厅。

这是一座木制结构的草庐，只有一间卧室和正厅。

对着厅中供桌上四块木牌，云凡肃然地双手合十拜了一拜。

推门而出便是庭院。

庭院不大，有着一张四方的小桌，和一个土制的灶台。

院门上的牌匾，隐约可见“云深食肆”四字。

一只木箱和一把扫帚，如同见到主人的小狗，蹦蹦跳跳地来到云凡身前，亲昵地蹭了他两下。

木箱名唤【千机】，是云凡滴血认主的本命法宝。

扫帚名曰【太康】，则是师傅留下的。

十年来，若不是这两件灵物陪着，云凡独自一人早就得自闭症了。

“早上好啊，千机、太康。”

与木箱和扫帚打了声招呼，走到灶台前，云凡开始做早餐。

打了个响指，土制的灶台里升腾起了白色火焰。

一旁水缸中的无根水，自动涌入了黑漆漆的石锅中。

云凡从灶台旁的瓦罐里掏出一个脑袋大的鸟蛋。

这是森林背面栖息的一种异兽【重明鸟】贡献的。

手触摸到鸟蛋的瞬间，神念中传来明悟：【重明鸟蛋】，壳生云纹，遇水则化，食之可获一牛之力。

这是师傅在他体内留下的一道神念，除了授他功法外，还能能助他辨识万物。

将蛋放入锅中，云凡随手在院内木篱笆上，刻了一痕。

看着木篱笆上密密麻麻的刻痕，他叹了口气。

来到这个世界，已经十年了。

十年前，他被卷入一起灭门事件，来到此地。

若不是被师傅所救，恐怕早已命丧黄泉。

据师傅所说，此处并非自己熟悉的二十一世纪地球，而是三千世界外的四方界，名为扶摇山的地方。

师傅仙逝后，云凡依门规继承了这“云深食肆”，便是眼前这草庐和庭院。

所谓食肆，按地球上的话来说，也就是小餐馆，是开门做生意的所在。

可这浩瀚的四方界，除了各种洪荒异兽、奇珍异草外，只有云凡一人。

收束起思绪，云凡拿起扫把，开始每日打扫。

草庐中这把似竹似玉的扫帚【太康】，颇有灵性，所到之处，灰尘全无。

每日清晨，这把扫帚便会蹦蹦跳跳地过来提醒云凡。

该扫地了。

如同一只小狗提醒你该出去遛他了。

不对，自己才是被遛的那个。

每次拿起扫帚以后，身体便会不受控制地开始以类似前空翻、劈叉、3600度旋转等高难度动作开始扫地。

半个时辰后……

云凡打了个横空翻，落地后金鸡独立、拿起手中扫帚抖了个花枪作为今日清扫的收尾动作。

清扫的动作虽然有些过于骚气，但是似乎暗合某种修炼法门。

每次清扫完毕后，云凡只觉得全身筋骨舒爽不已，气血之力有所长进。

就是有些容易闪到腰。

抛下全身酸痛的云凡，【太康】以某种完事后的姿态，心满意足地蹦蹦跳跳离开了。

神念突然所有感应。

云凡背上蹦跶过来的木箱【千机】，奔出院门。

心中神念乃是师傅所授，除了能识物、传道之外，亦有一道“阵枢”与草庐外不远处的一处大阵有所联系。

草庐墙外，是一圈浩瀚的蓝色草原，被一片密集如林的巨大石碑群包围着。

碑林中，一道石碑上的符文亮起。

空间涌动，一只数十米长的黑色蜈蚣出现在碑林中央的法阵上。

黑色蜈蚣似乎有些迷惑自己为何在此，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。

在发现此地灵气竟浓郁有如实质后，便伏身盘起，开始贪婪地修炼起来。

此刻，碑林中潜伏着的云凡正默默地盯着远处盘踞在草地上的黑蜈蚣。

自来到这方世界起，他曾在师傅面前立下大誓：誓死护卫大阵周全，凡入界妖物，皆斩之！

随着他视线扫过，神念中传来讯息：黑蜈蚣，第二境【壬】妖兽，擅剧毒，息风镇痉，功毒散结，通络止痛。

三千世界的修炼境界，从高到低可分为【甲、乙、丙、丁、戊、己、庚、辛、壬、癸】十个大境界，每境亦分上中下三阶。

师傅仙逝后第五年，云凡便突破了第一境【癸】，如今已至上阶。

癸，意味着万物闭藏，怀妊地下，揆然萌芽，乃是修炼入门最初之境。

碑林中的三千石碑，各连通着三千世界的一处残阵。

十年前，四方界和三千世界的联系开始逐渐恢复。

时不时有妖兽无意间触动尚且完好的碑文法阵，从其他界被传送而来。

黑色蜈蚣正贪婪地吞吐着天地灵气，忽见远处一人向自己奔来。

通过气息判断，远处这人不过是最低级的第一境【癸】，乃是平日里自己“一口一个”的类别。

来者正是云凡。

只见他每踏一步，整个人如同瞬移一般出现在前方，速度极快。

他所修法门皆来自神念中师傅留下的一本《厨经》。

其中所载的身法，曰“寸步”。

一边奔跑，云凡一边双手往空中一探。

背上木箱一抖，两把黑色厨刀凭空出现在他手中。

木箱【千机】，可投影出其记录过的各种神兵利器。

云凡手上此刻出现的一对厨刀，名曰【文武】，擅切剁，利斩兽类。

蜈蚣发出一声嘶吼，朝着来人便喷出一阵紫色烟雾。

此雾乃其血脉之精华淬炼而成，剧毒无比，寻常生物触之便化为液体。

紫雾当前，云凡瞳孔赫然收缩。

他眼中的世界骤然静止。

狰狞的蜈蚣、飘散的毒雾、草原上飘动的空夺草、同样静止的自己，如水般的信息涌入他神念。

毒雾的成分、三百四十五种对敌方式、蜈蚣的要害，瞬间了然于心。

这是十年前他初次服下【重明鸟雉羹汤】这道料理后，开启的不知名血脉天赋。

他命名为【通彻世界】。

世界恢复运转。

依据神念分析，云凡选择了看起来【最省力】的对敌方式。

只见他不闪不避，直溜溜地冲过毒雾，一刀斩在黑蜈蚣的腰部。

《厨经》中载有刀法，除烹饪外，亦可用于对敌。

刀法篇，第三式，【斩】。

黑色的【文武】带着狂暴的刀气，一刀便将黑蜈蚣斩为两段。

“好……好臭……呕……”

毒雾无比腥臭，云凡捂住胃部一阵干呕。

神念虽解析出毒雾无法伤害自己，却未想竟有如此腥臭。

早知如此，远远地用刀气轰击不就好了。

黑蜈蚣：？？？

化为两截的黑蜈蚣还有些呆滞。

在它印象中，同境以内，没有生物能在自己的毒雾下安然无恙。

扶摇山中有异草，名曰【千根】，叶茂如针，服之不毒。

云凡常常用它泡水喝，清热解毒，早已百毒不侵。

百足之虫，死而不僵。

化为两截的蜈蚣反应过来后，惊慌地钻入草丛，朝两个方向逃亡。

低了它一个大境界的云凡，在后面手持双刀追杀着。

……

沧澜界，翠竹书院。

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道负手而立，在他身后，恭敬地跪着一名白衫黑发少女。

“融儿拜见师傅。”

“融儿，书院自古相传的残阵，近日里突然有所感应，必然是残阵相连的另一端大阵恢复运转，恐怕与近日妖族大肆活跃不无关联。为师数日不眠翻阅院内残卷，所载皆语焉不详，只知那是一处遗世秘境。”

老道轻轻抚须，严肃道：“但典籍中可以确定的一点是，此处或有【丹木】的线索。”

“师傅，【丹木】是啥……好吃吗？”少女瞪着圆圆大眼，反应有些迟钝地问道。

正抬手喝茶的老道气势为之一滞。

“咳咳，你这丫头，平日里就知道吃吃吃，不知道多研读一些典籍，【丹木】便是俗称的火之秘果……”

“典籍又不好吃……”少女跪坐着抱怨道。

老道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头。

自己这视如己出、情同父女的徒弟，乃是“冰雪之体”，天生擅长修炼以雪入道的功法，入门不过百余年，便已修炼到了第三境【辛】的下阶。

如果不那么贪吃、胆小、话多、不思进取的话……

老道摇了摇头，把脑中不切实际的幻想甩掉。

“你自幼便是冰雪之体，虽然在修道一途上为你助力不小，却因寒气积郁，有损寿元，若无火之秘果，恐活不过数百年……”

“活数百年也太长了吧……啊，师傅你又打我。”

老道摸出戒尺，以熟练的手法、恨铁不成钢的气势敲在少女头上。

“吾辈修行之人，本就逆天而行，无不立志向往长生。【癸】境便可延数百年寿元，【庚】境更可延上千年寿元，只有你个不成器的……咳咳……”

“师傅您喝口茶……”

喝了口热茶，缓过气来之后，老道继续说道：“修复那上古破界阵法所耗灵石甚多，且仅容一人通过，我已安排门内上下筹备。因火之秘果采下后须立刻服用，你此次必须亲自前往。”

看着迟钝的徒弟表情逐渐变得“生无可恋”，老道无奈地翻了个白眼，抓紧时间下结论道：“你且回去做好准备，近日便启程探寻秘境。”

“徒儿遵命。”

……

就在云凡忙着追杀蜈蚣之时，用古文刻着“沧澜界”三字的石碑，发出了亮光。

“好浓郁的天地灵气……咦？”

景雪融传送过来第一眼见到的，竟是半只巨大的黑色蜈蚣，张牙舞爪地朝自己扑来。

虽然身为第三境【辛】境的大修者，但她平日里最惧毒虫。

身为女性的第一反应，便是抱胸、闭眼、大声尖叫。

上古秘境，果然太凶险了。

妖兽遍地走，还没有好吃的，狠心的师傅硬要逼我过来。

她是被自己师傅用戒尺打上法阵的。

景雪融自然有惊慌的资本。

就在她尖叫之时，一层层冰凌从她体表喷发而出，瞬间将她冻成一座小冰山。

她背上的雪白飞剑亦极有灵性，已然自动出鞘，在空中跃跃欲斩。

黑色蜈蚣原本慌不择路，见有个大冰块突然挡在身前，立刻下意识喷出毒雾。

战斗，一触即发。

却见一人身穿白色布袍，半路冲出，抢在白色飞剑之前，挥出一阵刀气将原本喷向冰块的毒雾尽数打散。

下一秒，黑色蜈蚣已在来人刀下化为了四截。

正是收拾完蜈蚣下半身后追来的云凡。

蜈蚣触角还在不断地挣扎着，被云凡一边用刀背敲打，一边用绳索熟练地打成一捆。

将自己的“战利品”收拾好，云凡有些好奇地打量起眼前的少女。

十年了，这是除了师傅外，他见到的第一个人。

少女身着古装，白衫似雪，身材纤细高挑，有着一头黑色长发，明眸皓齿，一双大眼说不出的灵动。

此刻一把雪白的飞剑灵动地环绕着景雪融周身游动，可谓仙气十足。

刚才多亏了这名少女拦下了蜈蚣，为自己省了一番功夫。

景雪融，此刻也在打量着云凡。

粗布道袍，高大壮实的身材，黝黑健康的肌肤，整齐划一的长须，俨然一副田间劳作之人打扮。

“在下翠竹书院景雪融，谢大叔援手之恩。”景雪融对云凡施以一礼。

她还在回味对方方才那一斩。

好快的刀。

此人眨眼间便收拾了那只修为不俗的黑蜈蚣，解救自己于危难之中，定然是正道中人。

大叔吗？听见少女的称呼，云凡有些苦笑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长须。

独自在此地生活，每日剃须颇为麻烦，因此云凡便蓄起了长须。

“那个……”

云凡一张口，突然有些哽咽。

十年了，还是第一次和活人说话。

见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，他却不知从何说起。

“啊，定是刚刚为救我，大叔你吸入了那黑蜈蚣的毒雾！”

景雪融惊呼出声。

眼前的大叔张口说不出话来，定然是毒发了。

“我这里有解毒的丹药……”景雪融慌忙从腰间口袋中开始掏出一些瓶瓶罐罐。

“这是……飘香居的鸡腿？这是糖炒茴香豆……哎呀，小鱼干的盖子怎么没封好……不对不对，解毒丹呢，我记得明明有带的……”

只见小姑娘手忙脚乱地在腰间拳头大的粉色锦囊中翻着，散落出堆积如山的零食。

虽然早已知道这个世界有芥子纳须弥的宝物，但云凡初见还是觉得十分神奇。

“姑娘不用找了，在下并无大碍。”

“敢问大叔，此处乃何地？”珍而重之地收起散落一地的零食，景雪融向云凡问道。

“这里，是扶摇山。”

“扶摇山？怎么从来没听过这地方呢？这边有什么特色小吃吗？对了对了，师傅是让我来找……那个……叫什么来着？”

话说一半，景雪融突然愣住，额头见汗，逐渐化为黑白。

自己似乎，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。

“不如，请姑娘移步小店再叙？”

见对方突然卡壳，云凡赶紧出言道。

这姑娘似乎有些呆啊。

身后这蜈蚣，不赶快处理的话，要不新鲜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