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不思归张若妤 著

我和许夜僵持在原地。

这是他唯一一次，没有马上对我服软，他既不反驳我，也不说话，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。

空荡荡地走廊内，我们两人静静站着。

寂静无声。

良久，我终于败下阵来。

我移开目光，不想让他看见我开始泛红的眼眶，“她是谁?”

许夜似乎松了一口气，他轻声开口，可是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，在提起那个女孩时，许夜的声音似乎都温柔了许多。

“她叫温妍，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。”

“我们还没在一起，但是，我想追她。”

我怔怔地听着，却只注意到了他的第一句话。

很温柔的女孩子……

我不温柔吗?

是的，我似乎，的确是不温柔。

许财生每次醉了酒打他时，我都会嘶吼着冲上前去拦下，为了拦住那个酗酒的男人，我通常像个八爪鱼一般紧紧抱住他，一边拼命拦下他，一边回头朝着许夜喊，让他快躲回房间。

前两年，许夜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，又刚刚转学过来，经常会受人欺负，我每次看见他被一群人围住，都会疯了般冲过去护住他。

这些年。

我宛如一个疯子，谁动许夜一下，我便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。

又怎么可能温柔呢?

我如果温柔的话，许夜恐怕早就被那个酗酒的男人打死了。

回家的路上，我和许夜前所未有的沉默。

许夜并不是个性子开朗的男生，尤其在面对外人时，他话很少，几乎是惜字如金的那种。

而所谓的外人，是除我以外的所有人。

包括我妈和许财生。

只有与我单独在一起时，许夜才会变成原本的他，温柔生动，有些腼腆，但是也会给我讲一些段子和笑话，笑起来眼睛弧度是弯弯的，煞是好看。

可是今天，许夜没有再给我讲班里发生的那些趣事，我也没有询问他的学习，我们异常的沉默。

甚至——

不知是不是我太过敏感，我似乎发现，今天许夜走路都比往常快了几分，他似乎在想着些什么，想的有些出神，唇角微微上翘。

他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刻意放缓步调，与我肩并着肩走，等他从思绪中抽身，回头才发现，我已经被他远远落在身后了。

在他回头之前，我始终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。

明明还是那个许夜，分明就还是那个单薄而又精致的少年，可是……

我却感觉，他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了。

许夜折身快步回到我身边，眼底几分歉意，“抱歉，姐，我刚刚没注意……”

“没事”

我摇摇头，却被自己脑中的想法吓了一跳。

刚刚，看着许夜越走越远的那一刻，我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：

我想要将他绑在我身边，让他永远无法离开我，让他只属于我一个人。

再回神，我抬头看着许夜，从他眼底看见了几分熟悉的关怀。

我松了一口气。

男孩子么，青春期总会有些小悸动的，也许，他只是一时新鲜吧。

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。

可是，一转身，我却听见了身边响起许夜惊喜的声音，“温妍，这边!”

温妍……

听见这个名字那一刻，我身子陡然紧绷，几乎是下意识地寻着许夜的目光看去——

不远处，一个穿着白色短袖的女孩子缓步走了过来，头发是那种天然的浅金色，瞳孔泛着棕，五官柔美，脸上端着笑意，看模样似乎是个混血儿。

在我出神的片刻里，她已经走到了我们面前，先是看了许夜一眼，随后，又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。

许夜连忙介绍，“这是我姐姐，白思慕。”

温妍笑着和我打招呼，“姐姐好，你的名字真好听。”

我僵硬着点了点头，却见温妍面露疑惑，轻声问道，“你和姐姐的姓氏……”

许夜笑了笑，温声细语地和她解释着，我和许夜是重组家庭的姐弟，他跟着爸爸，我跟着妈妈，我们重新组建了一个新家庭。

可是，此刻满眼都是那个女孩的许夜并没有注意到，我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，缩在袖中的手却一点点攥紧。

温妍的出现，让我忽然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。

过去，我一直是许夜的世界。

我会保护他，会照顾他，在这世上，他也只愿意对我敞开心扉。

可是，忽然冒出了一个温妍，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，最可怕的是，我居然都不知道他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。

明明早上，他还满眼心疼地看着我脸上的伤口的。

今天回家的路上，第一次变成了三个人。

许夜站在我和温妍中间，可是，他的头始终是偏向那边的。

只有偶尔问我一句话时，他才会回头看我一眼。

我一言不发，静静地听着，指甲却深深嵌入掌心，带来一阵尖锐痛意。

可是，我害怕极了。

我害怕失去许夜，“失去”这个词语，似乎是我最恐惧的两个字。

多年前，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爸死在我面前，亲眼见证了他生命的流逝。

那是我人生中，第一次明白失去的滋味。

太过骇人。

我的童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，无比黑暗，直到四年前，许夜出现在我的生活中，混沌世界才有了色彩。

他美好又温柔，仅仅一个目光，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激起我的保护欲。

许夜过去总是说，我们之间一直都是我在保护他，其实不尽然。

他不知道的是，其实，他也一直在治愈我。

治愈我黑暗的童年，治愈我内心的扭曲与阴暗，可是，现在我世界里的那束阳光似乎要离我而去了……

我无比恐慌。

一路上，我除了偶尔会在他问我问题时轻轻“嗯”一声，再没有说过一句话。

今天的许夜十分健谈。

没有了面对旁人时的淡漠与疏离，他一直努力地寻找话题，看的出来，他很努力的想要在温妍面前塑造一个风趣开朗的形象。

我没有戳穿他。

这世上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许夜了。

我不是正常人，他也绝非常类，孤独的童年，母亲的残忍抛弃，常年的辱骂与殴打，早已让他将自己的内心封闭了起来。

只不过，他心底的阴暗处旁人看不见，而我能看见，可是，我对他的爱美化了一切。

他装不久的。

走到家附近的路口时，温妍终于不再和他同路了，我们直行，而温妍要左拐。

我停下脚步，静静地看着他们道别。

温妍又转头看向我，笑容甜美：“姐姐再见。”

我勉强勾了勾唇角，没有说话。

温妍的笑容似乎有些尴尬，随后，她又朝着许夜摆摆手，转身离开了。

其实，单纯从路人角度来讲，温妍应该的确是一个美好的女孩子，没有十七八岁的叛逆和娇纵，容貌精致，待人温和，笑容也很有感染力。

不得不承认的是，其实站在她面前，我是有些自惭形秽的。

她温柔和美好，而我，随意穿着衬衣球鞋，头发松松扎了个马尾，尤其是在保护许夜时，我都感觉自己像是个发了狂的母老虎。

哪里有什么可比性呢。

这么想着，我忽然就沮丧了起来。

直到温妍的身影消失在街角，许夜才转头看我，他微微蹙眉，和我说话时，第一次带了几分责备：

“姐，你刚才有点没礼貌。”

没礼貌吗?

我在心里冷笑了一下，如果你来我心里走一遭，你就会知道，此时此刻我究竟有多嫉妒她，又有多恐惧这个忽然出现的“他的心上人”。

我没有理会他，轻轻地收回目光，迈步向家里走去。

我开始慌了。

这四年里，我不遗余力的保护着他，把守护这个天使般的男孩子当做是我自己的使命，并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他。

可是——

我似乎即将失去他了。

我快步走了半晌，身后才传来一阵脚步声，许夜追了上来，“姐姐……”

他像过去一般，软着嗓子叫我，我的心倏地软了下来。

脚步慢下的那一刻，他握住我的手，却在碰到的那一刻惊呼，“你的手怎么这么凉?”

话落。

我还没来得及反应，他便握住我的手，动作自然地塞进了他衣服里，贴在他肚子上暖着。

我怔怔地看着他，藏了四年的话，忽然就莫名地脱口而出：

“许夜，对你来说……我真的只是姐姐吗?”